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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华初
九岁的刘华初踮脚站在两块泛着碱花的泥砖上,粗陶水缸沿口磕得他锁骨生疼。七月骄阳把岭南的山坳晒成蒸笼,汗珠子顺着他瘦棱棱的脊梁滚进裤腰——那其实算不得裤子,不过是两块粗麻布缝成的口袋,右腿处还露着个被荆棘扯破的三角口子。
“够不着就滚蛋!”天寿堂的管事叼着黄铜烟嘴,烟锅里的火星子险些溅到孩子手背。华初咬紧牙关,双臂像两根细竹竿般颤抖着,终于将杉木水桶举过缸沿。就在这时,垫脚的泥砖突然崩裂。
混着槐花的水流漫过晒场时,少年听见自己肋骨撞在缸沿上的脆响。管事的老布鞋碾着他手指过去,十指连心的疼倒让他清醒——那日黄昏,长工老陈偷偷塞给他半块麦芽糖,糖纸是张残缺的《申报》,铅字印着“香港”二字。
二十三年后的梅绿江畔,已是纸商的刘华初在船头摩挲着那道肋骨上的旧伤。竹排吃水两尺三寸,火纸捆子用桐油布裹得严实,这都是被惠明坑过三次后学会的把式。他望着暮色中缎带般的江水,忽然发现水面漂来几片芭蕉叶。
“要变天。”船工老黄扯着缆绳的手顿了顿。华初摸出怀表——这是古之雨去年送的瑞士货——玻璃蒙子下时针刚过戌时。他想起今晨在白马河口见到的惠明纸队,那些竹排吃水怕有四尺深。
半夜里雷声像碾过晒场的石磙,华初惊醒时听见缆绳断裂的脆响。二十条竹排早已不见踪影,唯有系在腰间的保险绳还拴着半截桅木。他竟在洪水中抱着木头睡到天明,睁眼时梅绿码头的青石台阶正在三步开外。
“刘老板的纸神仙送来的?”牙行伙计指着整齐靠岸的竹排。暴涨的江水把火纸价格推高三倍,华初却盯着码头上湿漉漉的《岭南日报》——头条登着广西连日暴雨的消息。他忽然笑起来,往电报局跑得像当年躲管事的鞭子。
三日后在浔江拐弯处,华初见到了惠明。三百捆火纸摊在鹅卵石滩上晾晒,活像给整条江铺了层黄裱纸。他蹲在船头用广白算账,算珠碰撞声惊飞了岸边白鹭。当惠明终于发现他时,第三批纸队正顺流而下,船舷吃水线比往常高出半寸。
冬至那天,林氏在描金拔步床上诞下长子时,华初正在前厅接待古之雨。广式满洲窗把阳光切成金条,落在他们之间的地契上。“共党要打过长江了。”古老板的翡翠扳指敲着檀木桌,声音像当年晒场上崩裂的泥砖。
华初走到天井仰头看云,合面楼崭新的瓦当滴着冰凌。他想起老陈说的“香港”,却转身吩咐长工:“开西仓,借粮的不用按手印。”土改工作队进村那日,晒场上跪着的地主里没有他——村民交来的联名状上,按着三百二十个鲜红指印,像极了那年漂满江面的芭蕉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