陵初门外的人面子树

陵初校门口外操场边上，有一棵人面子树，三百年的光景，竟比圭江桥头那株老榕还要苍劲些。我曾与六七个同事合抱其躯干，犹不能围。树冠高耸入云，枝叶婆娑，投下的影子，便是一个小天地。

人面子熟时作黄色，酸甜可口，可当水果啖之。当年在陵初教书时，常见后勤苏师攀援采摘。他专拣那未熟的青果，与豆豉同腌，制成一味小菜。此物甚是奇妙，既能佐饭，又可下酒。若摘得多时，苏师便将其泡入酒中，酿作人面子酒，其色微黄，其味回甘。

苏师是个五保户，终身未娶。生得矮小，又无甚特长，唯人品极好，做事勤快。校领导怜其孤苦，便安排些洒扫门庭、分发报纸的轻便活计与他。他日日早起，将校园洒扫得一尘不染，报纸也分送得极是妥帖。闲时便坐在人面子树下，望着往来师生微笑。

《岭南采药录》有载：“人面子性平，味甘酸，醒酒，解毒，治偏身风毒痛痒，去喉痛等症。”苏师未必读过此书，却深谙此物妙用。他腌制的豆豉人面子，咸酸适中，回味无穷。也不知是此物当真美味，还是同事们怜他孤苦，常有教员从家中带些吃食与他，说是要换他的豆豉人面子。苏师总是欢喜，每每多做一些相赠。

树下常有小聚。夏日傍晚，三五个同事围坐，苏师便捧出他腌的小菜，有时还斟上几杯人面子酒。酒至微醺，便有人说些北流旧事——圭江水涨时如何湍急，勾漏洞里如何幽深，铜石岭上如何云雾缭绕。苏师多半只是听着，偶尔插一两句，说某年某月，人面子结得极多，压弯了枝桠。

后来操场扩建，那树恰挡了人家后门，竟被砍去了。三百年的光阴，轰然倒地。苏师失了这棵老友，渐渐也不做豆豉人面子了。再后来，他退休归家，不知所终。

如今每至夏日，见市上有人面子卖，总想起苏师的小菜与酒。那滋味，竟与三百年的树影一道，消散在风里了。北流县志上或许记着这棵树，却未必记着树下的那些人与事。唯有尝过那豆豉人面子的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失去。

树犹如此，人何以堪。（洁荷）